LAEVATEINN.

Drown me d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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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图亚恩

一个原创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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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叫到名字的时候,莉莉·科林正在女更衣室。墙上的钟指向晚上十一点十四,在短短一天内经历了拘捕连环杀人犯、应对鬣狗一般穷追不舍的媒体、完成内华达山脉那么高的书面报告,即使意志顽强如莉莉·科林这样的女人,现在也只希望回家洗一个热水澡。当肯尼拍拍她的肩膀叫她回去休息时,她用了最大力气才没让自己直接瘫在地板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更衣室的。

“莉莉!”听到喊声的时候她正跟警服的袖子纽扣较劲。“莉莉!你在里边吗?头儿要你过去。”

莉莉手忙脚乱地把刚解开的扣子扣上。她胡乱耙了耙头发,更衣室外查理用一种复杂的怜悯目光看着她。“怎么了?”她问。

“发型不错。”查理回答。莉莉狠狠瞪了他一眼。“哦,你问那个。我也不知道,头儿只是叫你过去。”

莉莉一边翻领子一边走向班房。查理留在门口撑着门,杰克和斯洛伐克从里面气喘吁吁地走出来,面色不善。“莉莉!”肯尼在里边冲她招手。

“头儿。”她回答,“发生了什么?”

“斯图亚恩不肯交待。”肯尼说,“但她同意和你说。”

莉莉看向单向玻璃内侧。赫什·斯图亚恩一边眼眶下面显出青色,右边嘴角破了。她仿佛看到莉莉的目光似的,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她咧开嘴,用牙齿比口型:莉莉。

“我猜她没说为什么要我。”

肯尼横抱胳膊。“这得由你搞清楚。”他说,“来吧,姑娘。今天你立了这么大件功,这种小事难不倒你的。”

他甚至伸手抱了抱她。莉莉在这个汗味浓重的拥抱里极力忍住咳嗽。一个月前肯尼甚至不知道凶杀组有她这个一年出不了两次外勤的小警察。现在叫我姑娘,好像我是他最喜欢的小女儿一样。莉莉用力回抱了他一下,说:“我尽力。”

她打开审讯室的门。赫什·斯图亚恩的双手拷在椅子背后,双脚和钉在地上的椅子锁在一起。她的黑色卷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半边眼睛。此刻坐在她对面的赫什是一个连环杀人犯,但也同时是一个身高一米六五的睫毛长长的瘦小女人。她看到莉莉进来,眼睛里露出光芒。

就好像昏暗的酒吧里橙色的金酒瓶子倒映的那种闪光。

“你想要见我。”莉莉说。

赫什大大地一笑,露出尖厉的牙齿。“嗨,莉莉。我的确很想见你。你留给我一个纪念品,我当然会记住你的。”她指的是肩膀上的枪伤。今天的追捕之中只有莉莉打中了她,干脆利落,尽管没有让她当场被捕,但极大地拖慢了她之后的速度。此时枪伤被简单地包扎过,可是赫什的手臂被掰在背后,绷带里已经渗出一丝丝血来。

莉莉把目光从她的肩膀上移开。“你答应告诉我你的动机。你为什么杀了他们?”

“噢,那个啊。”赫什轻轻晃了下身子,莉莉猜她要是没被绑住肯定会随意地摇摇手,和她点烟时放松的姿态一样。“我觉得你知道。不急,好吗?我们慢慢来。我会告诉你的。在那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她挪了挪身子。绑在椅子上肯定很不舒服,因为犯人的椅子都是向前斜的,重心支撑不住。这个姿势肯定会扯住她的肩膀。莉莉感觉胃里泛起酸水,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愧疚涌上来。“我去过你家。”她说,专注地看着莉莉,眼神那么真诚,让莉莉感到自己被完完全全地在意着。“你一个人住。公寓很干净。冰箱里没有什么食物,只有速冻食品——真不健康,警察都这样吗?不过你倒是有很多书。你喜欢看书?”

“是的。”莉莉回答。
“我看到了好些史蒂芬·金,还有托马斯·哈里斯,还有几本勒翰。我以为内行人不会喜欢看这种书。”赫什挑起一边眉毛。她在观察莉莉,明目张胆地。

莉莉毫不示弱地盯回去。“那是我高中时候看的。”

赫什吹了口气,仿佛她们俩正坐在某个安静的地下咖啡馆,而她在炫耀般地吐烟圈。“我看到了你的衣服。你穿衣服挺有品味的,是不是?可惜大部分时候只能裹在这一身警服里。”她跳跃到另一个话题,轻快如一只幼鹿。“我看到你有一件白色的短上衣,挺时髦的一件秋冬季外套。我好想看你穿那件坐在这儿,会很漂亮的。你知道,我曾经也有一件那样的外套,款式只有一点点不一样,我那时还挺喜欢的。”

“曾经?”莉莉敏锐地抓住话语里的停顿。

“是啊。”赫什说,“曾经。弄脏了,只好丢掉了。”

“被什么弄脏的?”

“哦,”赫什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她自己直咳嗽,“莉莉宝贝儿,你真的太可爱了。当然是被血。我那时候才十六七岁。”她停下来,狠狠呛了一阵,把肺里清干净,然后接着说道,“那还是件新衣服。我穿着它去学校。下了晚课已经快十一点了,我乘了末班地铁,出站以后再走两公里才能到家。那条路白天人不少,经常有散步的老头老太太和卖花的小贩。但是晚上总是静悄悄的,好像人都蒸发了一样。路上要经过一个桥洞,桥洞顶上是铁路,开过的时候震天响,白天的时候站那里听不清两旁人讲话,晚上的时候更甚,好奇全世界只剩下车轮撞铁轨的哐哐声。那天晚上我走回家,走到桥洞下面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拿刀抵住我的脖子。他要我交出身上所有的钱,可是我没有钱,我的零花钱都用来坐地铁了。但是他不肯罢休。他隔着我的校服裙子摸我,于是我慢慢转过来,他按着我的肩膀,按着我的头,他把裤链解开,然后他按着我跪下去……”

赫什眯起眼笑了笑。莉莉悄悄在桌下握起手指又松开。“他那玩意儿弹到我脸上。虽然说那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但是的确是第一次这么近。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她舔舔嘴唇,“我在想,那些高中男生总开下流玩笑,骗女孩子这玩意儿好吃。我就尝了一口(took a bite)。”

“实话说味道不怎么样。大部分是血的味道。那家伙立刻就倒在地上,刀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我书包里有一把美工剪刀。我把它拿出来,往他身上捅——实际上可能没造成什么伤害,毕竟刀头很钝——但是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这种感觉和那些高中里受欢迎的放荡女孩子分享的第一次真正的高潮很像。”

“然后他不动了。桥洞底下很黑,我不知道他出了多少血,火车的声音盖掉了他的惨叫声。我收好剪刀,走回家,把外套泡在浴盆里——然后我坐在马桶上,夹住腿——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性欲倒错,”莉莉说,“强奸肢解食人肉色情狂(Anthropophagolagnia)。花了我一些时间接受这个词可以用来形容女人。”

“很高兴你打开了思路。”赫什说,“我的受害人,我挺喜欢他们的。起码他们身上有些地方能吸引到我。吉布森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威廉的手和脚都生得很好看。还有林奇!我记得他的头是完整的,我舍不得那对嘴唇,男孩子的嘴唇居然可以这么诱人。我对林奇干的不错吧?你记得吗?那面墙?”

莉莉当然记得。林奇是所有被害人里最小的一个。好不容意确定凶手是女人之后,他们开始千方百计地寻找这些被害的男人之间的联系:他们是不是都上过同一个女人?是不是始乱终弃?是不是抛妻弃子,还是玩仙人跳?可是这些尸体东一块西一块血肉模糊的可怜人生前安居守法,有几个甚至连汽车违停记录都没有。林奇惨死时只有十九岁,高中毕业出来做餐厅的侍应生。他的葬礼上一起打工的小姑娘都来了,个个哭得泣不成声,说他生前是多么甜美开朗的一个人,时不时帮她们端盘子拖地。

林奇的头放在墙根的正中央,眼皮被细心地合上,显出低眉温顺的样子。他身体的其他部分散落在房间各处,还有一些根本没法找到。在他身后的那面墙上,泼溅着大片的血迹,放肆的弧线仿佛某种现代艺术。“那是我第一次作画。林奇死了也一样漂亮。更漂亮了,要我说。那是我最满意的一次。”赫什微笑着,仿佛又看到了她得意的作品。

“可惜你的快乐很短暂,”莉莉说,“也很危险。不仅对他人,更对你自己。你把自己置于暴露的危险之下。”

“一碰到性男人们总是用下半身思考,”赫什点点头,“恐怕这话也适用于我。冲动难改,但是你得承认它美妙至极。再说,你们花了六个月才抓住我——如果没有你可能还要再乘个二——而在之前的三年里我的战利品,算上不那么华丽的那些,恐怕可以组一只足球队。我觉得我干得不赖,是不是?”

“所以你的杀戮只是满足性欲而已。”莉莉说。

“不然你认为我是怎样的人?”赫什反问道,“噢,我可爱的莉莉。你不会把我当成女版汉尼拔了吧?”

莉莉抿紧嘴唇。

“我的威尔,”赫什说,“要我说汉尼拔不过也是被杀戮欲所控制,只不过他找了个好点的借口,‘杀死粗鲁的人’,好让他自己凌驾于众人之上。故事里的汉尼拔是神一样的人物,被抓了之后也能过得惬意,在牢房寸土之中夺人心智。但是我呢,我不可能一直逍遥在外,因为我一定会继续杀人。我不可能不老不死。这就是我的故事。”

莉莉望向赫什·斯图亚恩。她的黑发散落在眼前,莉莉忍不住伸手替她拨开碎发。“莉莉,”耳机里传来肯尼的声音,“可以了。”她起身想走,可是赫什叫住了她。“莉莉,”她说,“我挺喜欢你的。我喜欢你的红头发,像火一样明亮。我从前不知道自己会欣赏女人。”

莉莉站起身来。“你会上法庭,被判刑,一辈子烂在监狱里。”她说,“我不会再见到你。”

“他们知道你的聪明么?他们知道你有多美吗?你的同事,你的长官。谁了解你呢,莉莉?”赫什说。莉莉背对她走出去。“我总是在这儿。我总是记得你。”

莉莉带上门。肯尼站在单向镜的另一边,双手叉腰。“怎么样?”他问。

“您都看到了。”她说,“我觉得她没撒谎。”

“我是说你怎么样。”肯尼扶住她的肩膀,“她没唬住你吧?”

“没有的事儿,头儿。现在几点了?”

肯尼看了看表。“一点多了。”

莉莉打了个冷战。“我就在这儿睡了。我一会儿去女更衣室睡。审判是什么时候?”

“会很快。这种案子都是走流程。”肯尼说,“去吧,去休息一会儿。明早上我叫你。更衣室有毯子吧?”

“有的。我去睡了。”

莉莉拖着脚步回到更衣室。她在长凳上躺下,警服也没脱,只是竭力团成一团。她冻得发抖,睡眠又浅,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赫什·斯图亚恩青了一边的眼眶和落下来的碎发。还有她的伤口,肩膀上子弹的灼痕。她亲手送进去的子弹。

没到一小时她又醒了,是被吵醒的。她披着毯子回到门口,查理正背上枪带往班房那边赶。“出什么事了?”她问。“斯洛伐克的耳朵被咬掉了。该死的斯图亚恩!”查理说,“那婊子差点搞断他的腿。你别管,好好休息,在这里她搞不出花来。我们会收拾她。”

莉莉躺回长椅上。叫嚷和殴打声贴着地面传来,仿佛远处的雷声。今天警局里执勤的有六个警员,和莉莉一样加班的有二十四个。三十个人,尺寸牢房,斯图亚恩一个人。她不过一个反社会,变态,性欲倒错者,她袭击警察,就在局子里当众挑衅,罪证还在地上,嚼碎的半只耳朵。
雷声连绵不绝。

后半夜的时候声音渐渐止息了。莉莉翻下长椅,溜去班房。赫什的那间门开着,床单撤走了,地上墙上分布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莉莉心一沉。她没有开灯,沿着黑漆漆的走廊走向最深处。
那里是警局的太平间。冷冰冰的铁台子上,放着一具裹着床单的尸体。台子下面是一个空的装尸体的黑口袋。

莉莉捂住嘴。她一步一步倒退着出去,一步一步,然后她跑起来,裹着一条蓝色的安慰毯,莉莉·科林,这个成日对着各种凶杀场面的女人,她一路奔跑,像是身后跟着什么旧日的亡魂,她跑出警局,跑到大街上,直跑过车站,跑到桥洞底下。这不是斯图亚恩十六岁的桥洞,只不过是任何一个城市都有的桥洞,为流浪汉提供栖身之所。她在桥洞底下坐下来,拿毯子埋住脸。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在哭。

她的哭声惊动了一个睡着的流浪汉。流浪汉身材矮小,冻得嘴唇发紫,看到莉莉的毯子,伸手就过来抢。但是他还没有碰到毯子,就重又跌倒下去,发出短促的呼哧声。
火车从头顶开过。

第二天莉莉在更衣室醒来,肯尼拍拍她的肩膀。“一个消息,”他说,“赫什死了,昨晚大概两三点的时候,心脏病发,猝死的。”

“尸体呢?”莉莉问。

“埋掉了。”肯尼耸了耸肩,“免了审判,大家都安心。今天我会再开个记者报告会。你来吗?”

“我没睡好。”莉莉说。

肯尼惋惜地看了她一眼。“成吧。别累着。你这个月之内肯定能晋升,到时候有的你忙的。”

莉莉敷衍地点点头。

实际上晋升两个月后才姗姗来迟,而且把莉莉放到了一个看上去很高但是再没有什么上升空间的位置上。莉莉没再出过外勤,直到又一起斯图亚恩式的谋杀案突然发生。

“莉莉!”肯尼咆哮道,“你跟我说斯图亚恩没有同伙!你说她不过是个冲动杀人的疯子!”

“当时我这么认为。”莉莉说,“恐怕我错了。”

肯尼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结了的案子又有了续集,局长的椅子还没坐热又开始爆发命案。杰克幸灾乐祸,莉莉经过茶水间的时候听到他暗暗嘲笑新官局长和他的金子女孩搞砸了。幸好斯洛伐克还在养他的耳朵,不然莉莉恐怕还能听到一两句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她是睡上去的吧,斯洛伐克可能会说,前任局长不喜欢她这样的,肯尼老头子倒是很喜欢。不过对话的另一方是查理,他好心地提醒杰克别乱讲,万一斯图亚恩的同伙找上门来怎么办。

“老子怕她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又没对哪个女人拔x无情过。”

莉莉忍住冲进去大喊大叫的冲动。斯图亚恩不是什么义警。斯图亚恩的受害者不是她怨恨的对象,斯图亚恩杀人仅仅为了快感而已。而杰克,尽管他令人讨厌而不自知,他不会是斯图亚恩的目标对象,因为他没长一张像样的脸。

莉莉把这话压在心里。她负责做新案子的笔录,开着车到那栋漂亮的郊区房子拜访悲痛欲绝的克里斯托弗太太。“那天我下班,回家发现门没锁,推门进去看到一串血脚印,一路到浴室里。我吓呆了,根本不敢往里看,可是我知道那是克里斯,克里斯泡在浴缸里,四周全是他自己的血……”这位披着针织披肩的太太哽咽起来。“克里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我们结婚十来年间几乎没吵过架。我们打算明年要个孩子……”她抬起手捂住脸,莉莉发现她披肩之下胳膊下面布满了淤青。

“您的手怎么了?”莉莉问道。

“噢,那个,”克里斯托弗太太顺了口气,“我上个星期修篱笆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了。”

莉莉迟疑了一下,没把这一点记到笔记本上。

集中调查在三个星期之后结束了,确认是典型的斯图亚恩风格,但是这位同伙下落不明。肯尼亲自登门向克里斯托弗太太保证会一直查下去,让她丈夫安息,克里斯托弗太太痛哭不止,但最终还是表示理解。她含泪签下了死亡确认单,获得保险公司理赔的时候哭成了个泪人,恨不得把钱都丢进六尺之下好换回她的丈夫。这事算是告一段落,没有新的谋杀出现,警察无从下手。

九个月之后,市北郊的一栋房子里又出现了一起命案,碎尸,血溅满了天花板。房子里住的是一对亲姐妹,死者是姐姐的丈夫。莉莉去做笔录的时候,妹妹在室内戴着墨镜,姐姐解释说她妹妹最近眼睛出了些毛病,患了畏光症。笔录做了半个小时,姐姐叫莉莉暂停一会儿,好去为妹妹准备药片。“本来莱昂在的时候他还能帮忙照顾我们俩,现在我都不知道还能靠谁……”

莉莉看到她有些缩水的衣摆下面,牛仔裤上方,有几个浅浅的疤。也许是过紧的皮带留下的扣印子。更有可能是没烧完的烟屁股。

“对不起,容我问一下,您抽烟?”她问。

“什么?不。不,我不抽。从前莱昂会抽……那会儿他又有力气又帅,好多小姑娘都被他抽烟的样子迷倒了……这样的人怎么就……”

莉莉合上笔记。

然后又一起,隔了半年。又一起,这次隔了快十四个月。然后再休整了两年,然后又是一起。后来的几起已经超出了斯图亚恩原先作案的范围。杀人的手法还是典型的斯图亚恩式,碎尸,抛洒,鲜血四溅。肯尼已经调走了。新局长一开始大力调查这些连环案子,可是这次连蛛丝般大的联系都没有,很快就让他放弃了力度,转而开始向维护公民财产安全这方面来,好赢得一点人心。莉莉仍旧保持着笔记,她在夜里自己的书房里一条条对照,最后得出结论,这个新的斯图亚恩恐怕与原来的那个完全不一样。新的这个是个义警,因为受害人的妻子/女朋友/同事/姐妹曾受到来自受害人的虐待。这种虐待是隐蔽性的。就像披肩底下的瘀伤,腰上的烫疤,墨镜下面的青黑眼眶,或者无影可查的精神虐待。成功人士克里斯托弗有一座在郊区的房子,有一个貌美年轻的太太,但是他私下里却拿棒球棍痛揍自己的妻子,最后惨死在自家的浴缸里。一穷二白的林奇有张漂亮脸蛋和温柔的心,拿为数不多的小费给上晚班的小姑娘带饮料,他的血涂满了一面墙。莉莉知道她没有资格同时做法官和刽子手,但是人心中总有一杆秤。如果斯图亚恩非得杀人,她宁愿她杀的是前者。

可是赫什·斯图亚恩已经死了。

而我们这位义警又是怎么知道这些隐蔽的虐待的呢?

填字游戏差那么几个关键词了。

尽管尸首众多,义警斯图亚恩出现的频率和死去的斯图亚恩比,并不算频繁。每当又一起案件发生,总有那么几天人心惶惶,平时动手动脚的人收束两天。“当心斯图亚恩剥了你的皮!”有些人把这话当成时兴的血腥笑话说。

这个笑话在警局是禁忌。斯图亚恩这个名字对那三十个人来说是禁忌。

莉莉按着太阳穴。义警怎么知道这些隐蔽的虐待?

故事里的汉尼拔是神一样的人物。现实里的斯图亚恩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不可能知道一切。只有神能全知全能,救人于痛苦。

这个想法撞进莉莉的脑袋。

赫什可以是强奸肢解食人肉色情狂。那么每个女人都可以是斯图亚恩。长期的凌虐终究会带来反抗,而这反抗现在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十字军东征打着上帝的名义,一切屠戮和洗礼都不是个人所为,而是上帝的意志和荣光。是疯子斯图亚恩让一个无助的女人抄起了刀,她要做的只有杀死迫害她的人,然后赋予尸体额外的伤口,让它看起来像是斯图亚恩的作品,是斯图亚恩的授意。这想法撞进莉莉脑子的瞬间,她惊跳起来,对着自己的笔记本掩住嘴。

所有人都认为斯图亚恩还活着。没有人真的把这个斯图亚恩和死在牢房里的那个分开。所有的新尸体都是她的作品,都是她的一次次屠杀,她仿佛不死的恐怖的神明。神明举起刀,于是女人们举起刀。

可是莉莉知道事情的真相。这位想象里的神明,此刻就在她公寓的地下室里,脚上戴着脚镣,裹着毯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赫什·斯图亚恩,在捕那日凌晨遭到三十人的轮番殴打和强暴,失去了所有的门牙和一只耳朵,四根肋骨骨折,一只手落下了残疾。莉莉在太平间的铁台子发现她时,她双腿间的布料全是血。她的阴户除了强暴之外还有血淋淋的割伤。赫什·斯图亚恩在地下室昏迷了半个月,清醒过来之后再也没有讲过一句完整的话。莉莉每天喂她喝两次粥。那天晚上莉莉裹着安全毯跑到桥洞底下,一个流浪汉企图抢她的毯子取暖,半分钟后这个矮小的流浪汉死于连续几夜的饥寒交迫。莉莉花了一个小时用毯子把流浪汉拖回警局,装进黑色的尸体袋子里。她用同一块毯子把还有一口气的斯图亚恩抱到自己的车上,安置进地下室里。然后她赶回警局,把车停回原位,调换没人会查看的监控录像,然后躺回更衣室的长椅。她紧张地听着门外搬动尸体的脚步。没有人停下来查看一下袋子里的尸体,他们都只想要摆脱这个麻烦,只想要女疯子斯图亚恩赶快消失。肯尼把她叫起来,告诉她:斯图亚恩死于心脏病发。

莉莉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你她没有杀过人。她做警察的父亲告诉她杀人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办法,哪怕对合法持枪的警察来说也是一样。她父亲死于一次事故,一个试图自杀的青少年举枪对准父母和同学,她父亲安抚了那个孩子,但是枪走火了。这件事改变了莉莉心里的砝码。斯图亚恩也是一样。

赫什·斯图亚恩的眼睛不再明亮。她在莉莉走近时浑身颤抖,低低抽泣,发出无意义的喉音,她半夜会因为断骨和旧伤嚎叫痛哭,她的听力损失了大半,据莉莉自己判断,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照顾她的人是谁。她不过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也许这是她应得的,也许林奇会感到安慰。但是不应该是那三十个人做刽子手,就好像不应该是斯图亚恩做刽子手。

莉莉·科林捧起赫什的脸。赫什呜呜地蹭她的手。她想起这个女人曾经从容又危险地微笑,对她说我喜欢你的红头发。

“嘘,嘘。”她安慰道,“我总是在这里。我总会记得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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